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常言,人可以不相信鬼神,
但不可以不敬畏。
君子爱财,取之有道。
若取之不义,任你机关算尽,
冥冥之中,自有因果报应。
人间正道是沧桑,
缺乏敬畏的不义之徒,
最终会得到怎样的结局呢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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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O.1
死了人的那家闹得很凶。
死者是位老先生。家属发现尸体时,老先生已经气绝倒地。旁边扔着空药瓶,他把一瓶降压药都吃了。死前留下的血书撒出窗外,满满写着于涛的名字。
老先生看不上于涛由来已久,物业把自己当主人,对业主指手画脚,双方关系恶化,于涛作为主管,首当其冲。基于老先生有目共睹的人品,人们猜测于涛嫉妒老先生的家境,处处为难,引起老先生的不满。才会拉他一同下地狱。
死者女儿认为父亲的死有蹊跷。找当地的风水大师卜卦,说其命有此劫,七天后还得死人。
这话像瘟疫在小区传播,物业员工把大师轰走。说他是骗子,不能信。这一举动使矛盾升级,于是一群人闯进于涛家,于涛还挨了一巴掌。
“报警吧,”于涛说,“我和老先生没仇没怨,害死他对我有什么好处?”
老先生的女儿不报警,警察介入,肯定要尸检,开膛破肚,死后还受罪,对不起父亲。
她坦言不会让于涛好过,摔门离开。她把父亲的遗体拉到小区迎宾墙前,摆了两张门板,一张老先生躺,盖着白布,风一吹,忽闪忽闪地飞。
另一张她说留给于涛。她要一个交代,要么七天后于涛死,她让两人一起下葬,要么让于涛对父亲的死做出解释。
动静传到于涛妻子那,妻子说这女人胡搅蛮缠。老先生死前写下于涛的名字,足见其险恶用心,该愧疚忏悔的是她们一家。
于涛整日不安,他睡不踏实已经长达一个月,夜夜梦到黑白无常来拿人,他们押着一道蓝盈盈、像雾一样的人形,要于涛换命,于涛在梦里逃,任他如何发力,双腿不听使唤。每每醒来一身冷汗。
“你只是工作压力太大。”妻子安慰他。妻子对他不是没有怨言。业主入住以来,于涛没有前半夜回过家。地产公司要打造最豪华最安全的小区,于涛得把大把的时间泡在小区监控室。摄像头坏了,心都要悬起来,生怕一次疏忽,被业主拿住把柄。投诉到公司,扣的可是他的血汗钱。
于涛总结,人越有钱越刻薄。鞠躬尽瘁得不到业主的理解。妻子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:业主总想把物业的当奴隶使,比牲口都不如。
他无法将梦中的虚无幻象讲给妻子听。她是个温柔的好女人,不能让她担惊受怕。
老先生的死给他敲响警钟,意外无处不在,坐以待毙绝非良策。到了晚上,于涛睡不着,妻子深知丈夫在为命运发愁,“找个大师破一破吧,把这一劫躲过去。”
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应该唾弃一切牛鬼蛇神。但是被死亡支配的恐惧,正在吞噬于涛。
当地的大师信不过,他联系高中班长在老家找,班长微信回:真认识一位。
于涛:灵吗?
班长:法力无边!
冲这句话,于涛就知道班长没变,还他妈爱吹牛逼。
于涛腹诽,若这孙子骗人,死前一定送他临终人间七日游。
他订机票,连夜飞往加格达奇机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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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O.2
班长接到于涛是在第二天晚上。期间于涛接到母亲的电话。她说他忙,不敢打电话给他,但总觉得心里不踏实。
母亲说,她老了,要钱没啥用,城里开销大,以后不用给她寄钱。她最遗憾于涛到现在没个一儿半女,怕死后到那头没法和老头子交代。
于涛偷偷抹眼泪,心想过了这关,带媳妇回家看她。
班长开着一辆牧马人,驶出城区,向北进入林区,路越来越颠簸,牧马人像醉汉左摇右晃。黑压压的夜色扑向大地。他们来到大兴安岭以北的村庄。
见到白林之,是在一场白事上。
院子中央立着长长的松木杆,一盏简易的照明灯挂在上面,把院子照得白亮。白林之卧在院南边的草垛上,像一条冬眠的蟒蛇。七月份的夜晚,林区气温再低,也不至于像他一样穿军大衣。
白林之从草垛上跳下来,拿那双亮亮的眼睛端详于涛,说:“等我忙完再唠。”
于涛从来吊唁的亲友的谈论中得知,主家死者临终前没留下遗言,三个儿女因为遗产分割不均失和,请白林之来,想借助他萨满的身份,请亡父上身,明确遗产分配。
灵堂设在中堂,棺前烧香点长明灯,房梁上挂着长长的孝布。时辰一到,孝子贤孙跪伺在棺前恸哭。哭声越大代表越孝顺。古老的村庄把忠孝看的比天还高。
亲友行过礼,要退离灵堂,主家安排看戏。戏唱给活人听,冲淡伴生于丧葬文化的恐怖。也唱给死人听,最后看一眼尘世。完成这些流程,就要封棺出殡下葬,盖棺定论宣告死者这一生结束,等着下一世投胎重新做人或者别的。
院子里用木料搭了台子。白林之跳上台子,乐手开工,唢呐高高地亮出嗓门,笙钹锣碰钟紧随其后,院子里登时热闹非凡。白林之先伺候客人一段二人转,他没有女伴,一人分饰两角,男声女声都从一副嗓子里出来,男声高亢浑厚,女声凄迷婉转。摇头晃脑,载歌载舞,比寻常在电视上听到的精彩。
等到白林之立定收声,乐器声戛然而止,台下看客明白,重头戏来了。
白林之脱下军大衣,露出坠着布带的神裙,神裙上描画蛇与龟以及特殊的图纹,裙腰坠着小铃铛、小铜镜。上衣是白桦树皮编织,前胸后背点缀兽皮和鸟羽。再有繁复的饰物,都是于涛叫不出名字的。
白林之手持单面裹着兽皮的手鼓,击鼓而歌,唱词仍与二人转无异,“日落西山黑了天,家家户户把门关,喜鹊老鸦奔大树,家雀鳖股奔房檐,大路短了星河亮......”
后来渐渐吐字模糊,哼哼呀呀,更像某种咒语。屋里也乱成一团,孝布被人扯着似的飘,猎猎作响。
守灵的子孙们,哭声也变了调儿。
班长兴奋得像磕了药,对于涛说:“高潮来了,高潮来了。”
于涛看不出门道,当所谓的萨满神技一经施展,他的身体里刮起一阵阴风,带给他由内到外的战栗,彷徨白林之的“法力”能否克制老先生的诅咒,让自己免受无妄之灾。
白林之的嗓音又变了,与主家相熟的人说,确与死者的声音无异。白林之挨个喊出子女的名字,那群儿女从灵堂逃出来,秋收的麦子一样成片扑跪在白林之跟前。
白林之对“子女”又打又骂,朴实的他们相信父亲的灵魂附在白林之的身上,其一言一行是受“父亲”驱使......
午夜,主家备了豆腐宴,白林之单独一桌。他豪爽地邀请班长和于涛一起用餐。
于涛随了份子,饭菜一口没动。
席间频频有人向白林之敬酒,他来者不拒,终于闲下来,要于涛讲讲他的事。
于涛一五一十地讲了,说下一个死的可能是自己。
白林之语重心长地对于涛说:“凡事不要疑神疑鬼,要相信科学。”
于涛的手指向灵堂,目光逡巡在白林之的脸上,他想问主家儿女如今和睦该作何解释。
白林之看出他的疑惑,说:“手段不重要,重要的是结果如人所愿。”
于涛向白林之支付了费用,科学也好,迷信也罢,让这一切赶快结束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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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O.3
再次踏在景市的土地上,是老先生去世的第四天。白林之就着接白事儿的那身行头,跟于涛走了。
一进小区,白林之就惊呆了。于涛指着空门板说:“那张是给我预备的,我还有三天活头儿。”
失踪几天的于涛终于现身,老先生的女儿把于涛逮个正着。于涛端的是服务行业的饭碗,能接受业主对他的挑剔,他不能容忍一个人死后还“挑唆”家属欺负自己,甚至还要拉自己下地狱。死人不受法律约束,让死人再死一次,他也同样不会受到法律的制裁。
死者家属把于涛当成抹布拉扯,保安救下他,劝他出去躲会儿。于涛脑袋嗡嗡的响,他想不明白,难道自己就活该死掉?
被保安护送离开小区,于涛一脸沮丧,白林之的视线却移向官亨小区对面的大楼,那是望山大厦,景市最豪华的酒店。
于涛心有余悸,对白林之帮助自己度过难关的信心在动摇。白林之是萨满巫师,对付死人有一套,对活着的人能有什么法子周旋。于涛回想起白林之数钱时眼睛都在冒绿光,并不超然,不像法力无边的方外之人。这笔交易,甲乙双方应该秉持诚实互信的原则实现互惠共赢,这无关信仰,也无需提醒,白林之没有这样的觉悟。花花世界让他眼花缭乱。
“你不是我请回来旅游的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两人坐在望山大厦一楼的餐厅,白林之大快朵颐,视图把整块牛排塞进嘴里,粗鲁的吃相令人生厌。
“不是说了嘛,本地大师认定官亨小区大祸临头,假设他的结论成立,先判断官亨小区的风水布局有没有问题,风水的问题就破局。若是老先生的死有蹊跷,请他上身,劝他放下执念尘归尘土归土,再和死者家属协调处理。拿人钱财,替人消灾,这个道理我懂。”
为了展现专业性,白林之喋喋不休,给于涛讲述萨满文化的源远流长,如何在北方的繁荣与衰败中艰苦传承,替人排忧解难,最终成为人们精神上的寄托。
于涛早年离家,孤身打拼,萨满文化从没有给予他祝福和恩赐。要不是情势所迫,他宁愿一辈子不与白林之这号人走的太近。
于涛拿起餐巾,挡在白林之面前,他说你吃你吃,别说话了,酱汁都喷我脸上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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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O.4
大师的话成了扎在肉中的刺,搅动业主不安的情绪。都传说老先生会在头七带走一个人,比星爷的《回魂夜》里的婆婆还凶悍。往后会得有人死,几年以后官亨小区会变成一座鬼城。
白林之溜上望山大厦的天台,望着隔了一条街的官亨小区,身边是有家回不去的可怜虫于涛。
望山大厦兴建时,官亨小区还只是一座孤立的小山峰,海拔两百多米,住在望山大厦,一年四季可以看到山腰之上云雾蒸腾,一整天都不会散去。后来地产公司相中这块地皮,高价竞得开发权。大兴土木,依山建起金字塔式阶梯住宅,按最高规格选用配套设施,力图打造服务上层阶级的高档小区。早期购房的人群确实家境殷实,总资产换成百元大钞垒成墙,挡得住一列火车。
用购买力人为地划分阶级的副作用,就是滋生虚荣心、咬碎牙在寸土寸金的官亨小区买下房产的人,笑容的背后,背负着债台高筑的人生。
于涛的工资不高,母亲在财力上鼎力相助,以内部超低优惠只能在官亨小区的一楼,贷款购置一套原计划被用作布草间的毛坯房。
住户坚信住宅的高度象征社会地位,挤破头也要抢购高层,于涛的积蓄负担不起他冲越阶级藩篱跻身上流社会的欲望。于涛还是被有钱人踩在了脚底。
白林之说:“这是块风水宝地。”
回想过往种种,于涛暗骂:宝你奶奶个腿!
于涛心里想,此时此刻他应该抱着老婆睡大觉,而不是陪一个邋遢男人看这座不知疲惫的城。
保安通知于涛可以回家了。
在于涛飞往大兴安岭的晚上,妻子回了娘家。家门口被泼的油漆,和红色涂料写着的巨大的“死”字,她看到还不知作何感想。手里的钥匙说什么捅不进钥匙孔。白林之按着于涛的手,把门打开,推他进去,替他关上门就忙活起来了。
白林之一生的大多数时间生活在大兴安岭,活人春耕秋收,踏踏实实地活。死人落叶归根,踏踏实实地死。平原的儿女心里藏不住秘密,心思坦荡像平坦的黑土地,隔多远,都不敢向人撒谎。不像这,活人死人的心眼都多。
他绕着小区走,脚下的甬道由一块块钢化玻璃铺成。地下被掏空,装上灯材,密封的地下通道里关着各式各样的鸟,鸟在他的脚下飞翔。平坦的路面上除了甬道,就是业主活动设施,看不见绿色,绿化全在山上,树在他头顶生根。
这样的布局,他有些印象,那是很久远的事,说起来简直像一个笑话。
白林之仰起头,从山脚看山顶,山顶在雾里,雾里住着不老的神仙吧,活人哪会喜欢待在潮湿的云层里。
盛夏时节,白林之感受到不合时宜的凉意。
白林之走去保安室,白天保安见到白林之与主管同行,认为他们是朋友,对他也算客气。白林之想知道官亨小区的开发商是什么人,保安指向墙上贴着的宣传画,上面有地产公司的客服电话。
白林之记下来,向保安告辞。拨通号码一问,地产公司的夜间值班保安告诉他,董事长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患病去世。
白林之感慨人生无常,那么有钱的人也难逃生死轮回。
保安室不远处,是近五米长的迎宾墙。
老先生的遗体被留在迎宾墙前,旁边门板还给于涛空着。人死得邪门,不敢抬回家。他像一块案板上的肉制品,努力散发味道招揽嗡嗡的蝇虫挑挑拣拣。
保安坐在保安室里,看白林之掀开死者的蒙头布,和死者脸对脸。心里祈祷让冒犯死者的白林之成为继于涛之后的下一个替死鬼吧。一边默念南无阿弥陀佛,一边胸前画十字,让满天神佛保佑自己平安无事。
尸体没有留下有用的信息,白林之不是法医,没法对着一具冰冷的尸体,从蛛丝马迹勘破死亡的玄机。他脱下军大衣,叠整齐,放在一边。里面的萨满服饰少了大衣的束缚,饰物叮叮当当地响,空灵而悠长。敲打手鼓,唱响萨满咒语。宁静的夜晚,因为白林之变得漫长。
保安想象死者死而复生,变成僵尸,像电影里那样蹦,变黑变长的指甲像尖刀一样插进白林之的脖子。这样的画面没有出现。蒙头布被白林之重新盖好。费劲巴力地折腾,白林之出一身汗,浑身被蒸汽环绕,像腾云驾雾的神仙,保安听到白林之说,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
而身在家中的于涛,经历了迄今为止最难熬的一夜。起先还没什么,白林之一开唱,味儿就不对了,于涛感觉死者就在身边。于涛只能学白林之的口吻安慰自己,“要......要他妈相信科学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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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O.5
白林之夜晚的壮举首先折服了保洁员,热情传颂他修为之高深,可与尸体对话。白林之告诉于涛,保洁员根本不在场,是她瞎编的。但这不妨碍白林之声名远播,老先生的女儿不敢再找于涛的麻烦。于涛的妻子安心回家,于涛不必独守空房。
于涛心里的疙瘩还没解开,到底还是担心两天后会不会死。
于涛问白林之,与老先生相处一夜是否融洽。白林之讳莫如深。
白林之让于涛把官亨小区的规划图找来。物业公司有备份。于涛要知道白林之的计划,面临死亡威胁的不是白林之,体会不到压迫感。于涛把白林之请来,钱不能花的没头没脑。
白林之说,“稍安勿躁,心急解决不了问题。”
眼看死期将至,再稍安勿躁,就入土为安了。于涛拿白林之没辙,悔恨自己病急乱投医,把酬劳预先支付了。于涛气鼓鼓地去上班,妻子不放心,和他一起去。
白林之则继续在小区溜达,碰到的人无不对他顶礼膜拜,白林之感慨,高档小区不一样,业主素质就是高。
扭头撞见两位警员,白林之被举报从事迷信活动。警员摸清白林之的底细,他于几年前私印迷信刊物并传播,被处三年刑期。
“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,”警员说,“你看着有五十了吧,安分在家待着,过几年抱孙子不好吗,老胳膊老腿还往南方跑。”
“儿子都没有,哪来的孙子。”白林之不服,“我就是皮糙,今年才四十二......”
警员说:“别贫,半夜不睡觉,围着尸体又唱又跳怎么解释?又干老本行了?”
“我是个二人转演员啊,法律没规定我只能在台上表演,也没规定我不能给死人表演。”白林之说,“不怕死人犯法吗?”
警员拿他无计可施,对他口头警告之后离开。
白林之之后遇到老先生的女儿,被请到家里。就在老先生的书房,她提出希望白林之为父亲超度,解开死亡真相。白林之说:“超度这种事,得找和尚。”
她笃信白林之生活在充满神异色彩的东北村庄,身体里寄生着那片古老土地上的某种力量。与失去至亲的悲恸现实相比,她更愿意相信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,能助死者与活着的人脱离苦海。
因为白林之夜晚唱起罕为人知的萨满咒语时,她的确在沉沉的睡梦中,得见死者归来,倾诉满腔冤怀。
她说给钱。有钱赚,那得另当别论。白林之接受了委托。
女儿女婿与鳏居多年的父亲生活在一起,两口子都有体面的工作,从不对父亲的公司经营指手画脚,因而对父亲近年来的公司状况不甚了解。白林之和他们去到老先生的公司,才知晓死者生前的困境。对手公司在关键项目竞争中领先,使己方巨大投入付之东流。白林之查阅死者生前负责的项目资料,老先生为在竞标中获胜,甚至准备用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。可他还是输了。
老先生像勤劳的庄稼汉,辛苦耕耘了一年的成果,秋收时被人在一夜间收割。其不甘可想而知。
注意到最终中标公司的法人姓名时,白林之恍然大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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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O.6
白林之在小区监控室找到于涛。监控室在物业中心有独立用房,由于涛专管,加班太晚,就在这将就一宿。
告诉于涛死者家属不会再找麻烦,于涛感激涕零。白林之一来,于涛的妻子回了家,让男人们更方便谈事。
妻子离开后,担忧又爬上于涛的脸庞,“活人不找麻烦,可是死人还要索我的命呢,大师,想想办法救我。”
白林之问于涛要规划图。埋头钻研图纸时,于涛草木皆兵地盯着一台台监控显示器。白林之发笑,“搁村里,养几条狗,家里一年到头不招贼,人还能睡得踏实。”
于涛自嘲,“我们在业主眼里,就是看门狗。”
白林之说你这话夹枪带棒的,不受听。
于涛满不在乎,说事实就是如此。
运行的设备多,散热器吹出的热浪使监控室成了汗蒸房,于涛在这艰苦的环境中,日复一日地警卫业主的安全实属不易,白林之钦佩他吃苦耐劳,恪尽职守的精神。
白林之又朝于涛要来小区业主的信息采集表。
太阳已经西垂。于涛的妻子打进电话来,叫他回家吃饭,叮嘱今晚不要值班。火辣辣的情话被白林之津津有味地偷听,于涛面红耳赤挂断电话。“回去吧,春宵一刻值千金。”白林之说,然后指着立在墙角的折叠床,“我在这对付一宿。”
于涛面露难色,目光飘向监控显示器,又移向折叠床,脸上多出一丝复杂。
把于涛劝回家,白林之从业主信息采集表中,找到山顶住宅的户主姓名,竟与地产公司董事长姓名无异。老天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,这个人的故去,斩断了他深挖真相的途径。白林之有些沮丧,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控制台上的按钮,数台显示器的监控画面频繁跳转,呈现出不同的声波图形和数据传输的进度条。他用如沙漠般贫瘠的计算机常识,笨拙地操控键鼠,无意间点开一段音频。
先是静寂无声,接着是一段电流音,然后是钥匙开锁开门关门的声音......最后是一段清晰的独白。
“超度这种事,得找和尚。”
一场地震在心底爆发。他突然想起老先生对手公司的法人姓名,于是做出大胆猜测。
白林之厘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,他坐在椅子上定了定神,镇静地走出监控室。掏出钥匙插进锁孔,用力扭断,让半截钥匙留在锁孔里。
然后离开官亨小区。今夜有些冷,他的军大衣还放在于涛家,现在顾不上回去取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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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O.7
老先生头七前一天,白林之让于涛待在家里,断绝与外界联系。
于涛重获自由是在晚上。
官亨小区的图书馆,白林之坐在一张小圆桌旁,业主把他围在中间,桌子上是官亨小区规划图。
白林之解开了老先生的死亡谜题。他指着规划图,“你们看,小区的配套设施中,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分别提供图书馆、自助餐厅、健身室、游泳馆,对应五行中木、火、金、水四个元素,和春、夏、秋、冬四季,也对应人的生、长、老、死。差个土,完成五行生克,以及人生命中的最后一步——入土为安。”
于涛在为监控室的门锁被人破坏而愤怒,白林之的话让他从愤怒中抽离出来,神情变得凝重。
“事态很严重啊!小区设计是有深意的。甬道底下被掏空,豢养各种鸟类。地面除了甬道和配套设施,其他地方被水泥覆盖,长不出一根草。这座依山而建像金字塔一样的住宅楼,从二楼到顶层,却被树木包围。鸟在天上飞,天被你们踩在脚下,树长在土里,而土地在人的头顶,天地被调换位置。”
有人问,“这能说明什么?”
白林之将官亨小区规划图上'官亨'两个字圈住,“官亨小区依山而建,最不缺的就是树。砍两根放在'官亨'两个字上不过分吧。”
白林之在两个字前添上木字旁。
认出是什么字,图书馆里连喘气声都听不到了。有人声音颤抖,反驳白林之,“这太牵强了,椁字还差一横你怎么解释,难不成你躺上去?”
“这一笔还真得是个人才行,不过得是死人。”白林之站起身,“棺椁小区,住在这的怎么会是活人。我没猜错的话,你们所有人都买不到的顶层,那唯一一栋,里面早早就住进了一个死人,他是组成棺椁小区的最后一横。死人应该埋在地下,现在他睡在活人头上。五行运转完成一个人由生到死的全程,但天地阴阳颠倒,五行势必逆向运行......”
昏暗中,白林之的萨满服装上的饰物,丁丁零零地响。
有人试图找出白林之逻辑中的破绽,“土?还缺少土!就算你说的成立,没有土都是白玩。”
白林之一拍桌子,灯亮了,图书馆里立刻响起哭叫声。
是于涛感觉天太黑,看不清,把灯打开了。
白林之说,“布局的人煞费苦心,怎么会允许任何疏漏,打开顶层那套房子,就会见分晓,这个庞大布局从第一位业主入住时就已被激活,只要官亨小区有人横死,躺在山顶的人就有机会死而复生。”
众人不信,白林之张罗大家一起上山求证,白林之打头阵,打着退堂鼓的男人女人们,才敢跟上去。
登山途中不断有人放弃,在未来有限的生命中,让他们面对无穷无尽的恐惧,比死更让人绝望。而那个被唤作死亡的家伙,会像秋收的庄稼汉,把住在官亨小区的每个活口当成地里的粮食,全部收进自己的口袋。
最后只剩下几位老人,年纪大了,生或者死,在他们眼中都变得轻飘飘。
到了山顶,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,老先生的头七临近,于涛不由自主地发抖。
于涛用备用钥匙打开房门,这间被所有人垂涎的顶层住宅,打开以后尘埃扑面。外表光鲜,实际只是一间毛坯房。客厅中央摆着一副没封顶的棺材。里面果真躺着地产公司董事长。尸身种在土壤里,只露出一张脸。于涛临阵退缩,被白林之捉住。
老人问白林之该怎么做,白林之说,“给死人从土里挪出来,少了入土为安这一步,就成不了气候。”
这项伟大的事业理所应当落到危在旦夕的于涛身上,他的处境由不得讨价还价。
在室外漫长的等待,白林之静立在夜幕之下,从他所处的高度看,景市在无数灯光的点缀下,如一片燃烧的原野,以夜幕为背景的巨幅画卷中,广袤苍穹覆着一张薄如宣纸的雾,月亮在银河中涤净,晾晒在群星闪耀的海滩,铅灰色的云层,如海浪翻涌,搅碎平静的水面。人间大火,正烧向这幅画卷。
老人的手机屏亮了,手机报时,零点已到。于涛从屋里出来,满身是汗,他在准备动手前犹豫了,浪费了最后宝贵的时间。
于涛说:“我太害怕了。”
但他还活着。
几位老人千辛万苦爬上山顶探求真相,于涛什么都没做,也活的好好的。林林总总证明白林之欺骗了他们,老人软绵绵的拳头打在白林之身上,不疼,直教白林之发笑。
报警。白林之被当做招摇撞骗的神汉抓去警局。
上山的人,不欢而散。山下的人,惴惴不安。这场闹剧被于涛的怯懦戳破。
往后也许不会有人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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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O.8
白林之被释放,是在十五天后。他从于涛那里获得的报酬被没收,警员让他哪来的回哪去。在此之前,他要去拿回军大衣。白林之想,军大衣会被于涛当成垃圾丢了也说不定。
老先生已经被安葬,大家的生活重归正轨,接近完美的结局。只差一步,白林之对自己说。
业主对白林之的到来抱有敌意,他失去了业主对他的尊敬。
于涛给白林之开门,他的妻子在家,于涛把军大衣扔给白林之。白林之抓住大衣的同时,扣住于涛的手,要他送行。
“真有你的,胡说八道也能忽悠人。”出租车上,于涛打趣白林之。
“你不是也是这样欺骗开发商的吗?”
街景像幻灯片飞速后移,这座热闹的城市让人捉摸不透,花心思和人斗智斗勇,会失去很多快乐。
白林之摇下车窗,把手伸出去,司机提醒他危险,他又缩回来。
“我以前坐过牢。”
于涛说:“警员退还被你骗的钱时告诉我了。”
白林之说:“他们不了解细节,二人转演员挣得不多,但都能白话,道听途说的故事张嘴就来,三分真七分假,能把人唬的一愣一愣的。我编了一本书,关于风水,信口开河,没一句着边儿的话。印出来卖了点钱。被盯上,没跑掉,才坐了牢。”
“坐牢的滋味不好受吧?”
“还行,作息比较规律。”白林之说,“书里记载一种将人起死回生的风水布局,我在官亨小区见到了。”
于涛让司机把空调开大,有点热。
白林之继续说:“在监控室的那晚,我去地产公司见到董事长助理,他回忆董事长病重期间,迷上风水,求仁得仁,遇到一位风水师,在他的建议下,董事长重金拿下官亨小区的开发权。官亨小区的设计完全是按照风水师的指点布局。”
董事长对风水师言听计从,甚至由他指挥施工。弥留之际,为了复活大业万无一失,还聘请风水师担任物业主管,时刻关注复活的进度。
于涛朝远离白林之的方向挪了挪。
于涛说:“这不能说明老先生的死和我有关。”
“我见过老先生的对手公司老总,巧的是,他和你同名同姓。老先生诅咒的是他,即便索命成真,你也有惊无险。”
于涛心头一凛。白林之的手按在于涛膝盖上,好像他会跳车逃跑似的。于涛说:“我充其量是骗了地产公司董事长,死了人只是巧合。”
“如果另一个于涛真的死了呢?这不是重点。我把官亨小区发生的事告诉另一个于涛,让他认清现实处境,老先生诅咒了他,他会在老先生的头七死于非命,他怕的要命。他清楚自己干过什么,在死前交代了你们的交易。他花高价买了老先生公司的机密,把酬金打在一个名叫田桂芳的女人的银行账户上,”白林之说,“田桂芳是你的母亲,业主信息采集表上写着呢。”
表面看,于涛为地产公司董事长殚精竭虑,实际上,明修栈道暗度陈仓,在每套房里布线,再汇总进入监控室。官亨小区建成后,于涛监听业主,窃取业主计算机里的资料。他掌握整个景市最有财势的人士的命脉,出卖这些信息给业主的竞争对手,获取高额的报酬。
老先生的死的确让他后怕,想到即便被有心人关注,这也只是一起诡异的自杀案,死无对证,殃及不到自己。
他以为天衣无缝,不想,死者在天之灵,默默指引追寻真相的人。老先生写下的无数“于涛”,最终还是指向了始作俑者。
是他的贪念,害死老先生。
于涛慌了。
出租车到达火车站,白林之拉他走进进站口,说:“两条路,和你老婆说,你要拜师学艺随我回大兴安岭。或者你回去,等着警员传唤你。”
于涛呆呆地望着白林之,白林之说,“我替你在警局交代了一切。你只能选一条路。”
于涛使劲挣开白林之的手,白林之没想和他较劲,他以为他还有第三条路可走。
白林之任由于涛冲出车站,一名警员来到白林之身边, 警告他要遵纪守法,并对白林之提供线索表达谢意。远处的警员向于涛冲去,逆着他们追逐的方向,一个男人与于涛擦肩而过,向白林之走去。
于涛愣住,腿一软,摔倒了,警员毫不费力地制服他。押着于涛的警员,听到他嘴里含混不清地说,“去他妈的科学。”